楊波:借鑒古代黃河治理中的生態(tài)保護理念
黃河是中華文明的搖籃,也曾給中華民族帶來千年憂患。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:“從某種意義上講,中華民族治理黃河的歷史也是一部治國史?!秉S河兒女在同黃河水患斗爭的過程中,表現(xiàn)出不屈不撓的奮斗精神,積累了大量寶貴的治黃智慧,形成了特色鮮明的生態(tài)保護理念,為人類治理與保護江河提供了鮮活的現(xiàn)實借鑒。
河清海晏的仁政理想。黃河流經(jīng)土質(zhì)松軟的黃土高原,沿途有渭水、汾水、洛水等河流相匯,自河南孟津向東進入華北平原后以善淤、善決、善徙而著稱,宋元以降更是“三年兩決口,百年一改道”,給沿河百姓造成深重的災難。因此,治理黃河是歷代治國興邦的重要政務,黃河安瀾是中華民族的千年夢想。在傳說中的堯舜時代,“湯湯洪水方割,蕩蕩懷山襄陵,浩浩滔天,下民其咨”。面對洪水泛濫給人們生存生活造成的嚴重威脅,堯起先派出鯀去治水,采用“壅防百川,墮高堙庳”的傳統(tǒng)方法治水,結果“九年而水不息,功用不成”。憂心民生的堯帝只好又“舉舜而敷治焉”,舜采取分類施策的舉措。一是“使益掌火,益烈山澤而焚之,禽獸逃慝”,二是讓“禹疏九河,瀹濟漯而注諸海,決汝漢、排淮泗,而注之江,然后中國可得而食也”,取得了“九川既疏,九澤既陂,諸夏乂安,功施乎三代”的豐功偉績。大禹在尊重自然、順應自然的基礎上改造自然,取得了治水的成功,既滿足了老百姓的熱切期盼,又鞏固了堯舜政權的統(tǒng)治地位,同時也為其子啟在河洛地區(qū)建立夏王朝奠定了堅實的基礎。無論是大禹治水的史前傳說,還是唐代詩人鄭錫詩中的“河清海晏,時和歲豐”,或是薛逢所說的“正當海晏河清日,便是修文偃武時”,都昭示著古代人民期盼天下太平的仁政理想。
敬天愛民的民本思想。夏、商、周時代,黃河下游河道密布,分支眾多,自然變遷,同歸渤海,史稱禹河,也即是戰(zhàn)國以前的古黃河。據(jù)《尚書·禹貢》記載,禹河“東過洛汭,至于大伾,北過降水,至于大陸,又北播為九河,同為逆河,入于海”,與當時人們的生活生存有密切關系,如《詩經(jīng)》中既有“河水清且漣漪”(《魏風·伐檀》)的描述,又有“滮池北流,浸彼稻田”(《小雅·白華》)的記載。從考古發(fā)現(xiàn)來看,為了應對生活水源的逐漸枯竭,或者為了避開黃河水患的侵擾,商代都城在豫北地區(qū)的古黃河兩岸曾有過多次遷徙。據(jù)《史記·周本紀》記載,周幽王二年,涇水、洛水、渭水三川大震,黃河沿岸陰陽失衡、異象叢生,導致原塞水竭。周大夫伯陽甫認為,“夫天地之氣,不失其序。若過其序,民亂之也”,“夫水土演而民用也。土無所演,民乏財用,不亡何待”,鑒于“昔伊、洛竭而夏亡,河竭而商亡”的歷史教訓,發(fā)出了“周將亡矣”的預言與感慨,表現(xiàn)了敬天愛民的憂患意識。另據(jù)史料記載,宋代黃河下游“夏秋霖潦,百川眾流所會,不免決溢之憂”。為改變“黃河之患,終宋之世,迄無寧歲”的狀況,北宋朝廷“謹力役而重水患”,委派了專門治河的官吏,并下詔沿河各州縣“除準舊制種藝桑棗外,委長吏課民別樹榆柳及土地所宜之木。仍案戶籍高下,定為五等”,“有司所以備河者,亦益工矣”,體現(xiàn)出生養(yǎng)萬物的民本思想。
除害興利的辯證思維。戰(zhàn)國時期,黃河下游的韓、趙、魏、齊、燕等諸侯國為圖國富民強,競相開展筑堤填淤、開發(fā)黃河之舉。《漢書·溝洫志》在述及賈讓的治河之策時有這樣的記載:“蓋堤防之作,近起戰(zhàn)國,雍防百川,各以自利。齊與趙、魏,以河為竟?!蔽簢d建引漳十二渠灌溉工程,開掘鴻溝運河,修筑黃河西岸的堤防。齊國位于黃河以東,地勢低平,除修筑距離大河25里的堤防外,還興建了汶水、漯水灌區(qū)以及濟淄運河工程。韓國為使秦國無暇東顧,遂行“疲秦”之計,命水工鄭國勸說秦國開鑿涇水以興修水利工程。秦王發(fā)現(xiàn)后怒而欲殺之,鄭國以“始臣為間,然渠成亦秦之利也,臣為韓延數(shù)歲之命,而為秦建萬世之功”為由辯解,成功地說服了秦王,最終興建成使“關中為沃野,無兇年,秦以富強,卒并諸侯”的鄭國渠。隋煬帝楊廣前前后后用時六年修建而成的大運河,因耗費數(shù)百萬民力而為時人所詬病。但這條北到涿郡、南達余杭、西至洛陽的千里運河,卻給后人帶來莫大的便利,正印證了“在隋則害,在唐則利”的辯證思想。唐人皮日休在《汴河銘》中寫道:“夫垂后以德者,當時逸而后時美。垂后以功者,當時勞而后時利”,至于導致其利害的深層原因,則在于主政者的治理理念。所以,“隋之疏淇、汴,鑿太行,在隋之民不勝其害也,在唐之民不勝其利也”,唐人“不勞一夫之荷畚,一卒之鑿險,而先功巍巍,得非天假暴隋,成我大利哉!”其《汴河懷古》(其二)云:“盡道隋亡為此河,至今千里賴通波。若無水殿龍舟事,共禹論功不較多?”則以新穎通變的辯證思維,充分肯定了隋朝開鑿大運河之舉足以與大禹治水的功績相提并論。
因勢利導的治河理念。如何保護黃河、治理黃河、開發(fā)黃河、利用黃河,是古往今來治水功臣們一以貫之的共同思路,不同之處僅在于具體的治河理念各有千秋。上古大禹治水,因地制宜;始皇決通川防,夷去險阻;西漢大興水利,調(diào)兵墾田;劉徹坐鎮(zhèn)黃河,修筑宣防;賈讓治河三策,寬河行洪;王景絕水立門,修渠筑堤;曹魏實行屯田,溝通江淮;開皇生養(yǎng)萬物,利益兆人;元代賈魯治河,疏塞并舉;潘季馴以堤束水,以水攻沙;靳輔蕭規(guī)曹隨,維系黃河安流,都是古人治河的成功范例。而宋人李綱在《論都城積水第二疏》中提出的治水“六事”,即“一曰治其源,二曰弱其勢,三曰固河防,四曰恤民隱,五曰省煩費,六曰廣儲蓄”,則生動地表現(xiàn)出古人深謀遠慮、追本溯源、因勢利導的生態(tài)保護理念。這種生態(tài)理念是古人留下的敬重生命、愛護環(huán)境、珍視資源的寶貴文化遺產(chǎn),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,對于推動黃河流域生態(tài)保護和高質(zhì)量發(fā)展仍具有現(xiàn)實借鑒意義。
(作者系河南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)
來源:中國社會科學網(wǎng)(2020年09月21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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